— summertime —

【献给N.S.的一片钥匙】

献给N.S.的一片钥匙

纪念2016.01.27

 

 

夜莺婉转。我们闭目等待。

我们在最黑暗的夜里祈祷。

我们等待火光冲天,照亮海洋与


玫瑰。我和我最心爱的人在一起

等待,玫瑰就是等待。

那醉汉的歌声在海边徘徊。

 

 

 

奈布萨贝达梦见了下雪。

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白色颗粒自凛冽天宇旋转而下,被风吹散,便在风中升腾,烟雾般将天地包裹。他身处其中,暴风般的雪裹挟着遥远的幻影。一周前他杀死的一个男人,朝他开枪的霰弹枪口火焰;那只他在宠物店中见到的电子猫,橘色皮毛亮得像一截阳光;手术室的无影灯,拿起他的手指在协议上落款的医生无情绪的眼睛。飘忽且幻灭,灰白色闪过,他走在胶质的幻灯片中。

他漫步着,有些猜到自己身处梦中,长街尽头有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着朔雪中越来越近的少年身影。他走到镜前,伸出手抚上镜面。那是一只显然不属于人类的手,机械的骨节与暴露其外的电线血管,却能感受镜身的冰凉。

奈布看到镜中人,像从千年前的书中走出,宽袖口上绸缎破破烂烂,一身华服褪尽颜色,腰侧手杖上缠绕花枝却鲜艳依旧。他在镜子的另一端静默站立,骨质面具破损一角,露出骷髅眼眶,与自己对视。右手指刀上鲜血淋漓而下,染红了他身后的长街。

他看到镜中人朝自己伸出手,镜中世界暴雨倾盆。

随后他醒来。

 

平稳落入眼中的是他的卧室,床头的情绪控制装置仍在平和的浅黄色。维持睡眠、安抚情绪,以及帮助拥有一个温暖的梦。萨贝达在心里复述说明书上这一档的内容,伸出手去关掉了它。

要感谢伍兹公司友情赞助的产品,他在睡梦中度过了疼痛难忍的术后恢复期。替换了40%人工材料的大脑在思考与控制身体方面察觉不出丝毫不同,他触碰右脑的伤口,只能觉察衔接处轻微的凹陷。

与一周前失去了小半个脑袋,意识涣散着签下手术协议的中尉N.S.4902相比,此刻的奈布萨贝达痊愈了,是崭新的、无虞的。

他审视着出现于脑海中的这些念头,眨了一下眼,走到窗前,外面如一周前的天气预报所说,下着一场小型的放射尘暴。尘埃远比梦中的“雪”更白更轻,悠悠飘洒。

他从未见过下雪,也从未见过梦中那人。这个梦如此清晰,像脑海中定点放映的一场电影。他不喜欢做梦,哪怕专家们言之凿凿能否做梦是区分复制人与真正人类的最重要手段。

谁又能断言梦不能伪造,复制人不会做梦呢。

尘埃寂静,欧利蒂斯公司的投影十年如一日起舞。娴静的美人身着华服,旋身扬袖,织绣着青海波与鹤的袖摆掠过窗前,鬓边花穗细腻流光,一只死寂城市中的巨大蝴蝶。

 

从醒来的时刻起算,他有七天的假期。奈布萨贝达打开抽屉,拿出枪和车钥匙。通讯仪在此时震动了一下,是来自玛尔塔的语音。不必点开,也能猜到无关紧要的寒暄内容,不过知会他一声假期的开始,庆贺他重返人间。

奈布从衣柜里取出他的军装,连同枪套和肩章。他从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穿这身,像打开煊赫的警灯,警告潜游黑暗的生物逃离。只有在不想别人给自己找麻烦的时候,他才会穿戴整齐,摆出一位高职军官的姿态来。

深黑色的军装把身量衬得更小,萨贝达注视着镜中人的眉宇,无表情时便流露一丝稚气。习惯性拧起眉,眼神才与鲜血浸透过的勋章相称。出门前他点开那条未读的讯息,同僚公事公办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欢迎回来,萨贝达上尉。”奈布在玄关处滞留了片刻,随后他推开门,平静答复:“谢谢,贝坦菲尔上尉。”

那家宠物店的老板不会认出他。平日里他总穿着那件半旧不新的灰黑长风衣,戴着毛线帽,面色苍白眉眼稚嫩,谈吐也不甚老练。一个初出茅庐的银翼杀手,一个婴儿年纪的复制人,一个被灌输了两段记忆的机器。他们毫无疑问会这样想,按捺下不屑,敷衍三两句,反正机器不会对宠物心怀爱意,不会成为他们的顾客。

外头的粉尘已经停住了,街道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飞灰。让奈布回想起他的第一位下属,在他尚且是个士兵时,面颊上生着雀斑的腼腆少年。他们一同奋战,喜怒哀乐,少年殉职时奈布落着泪为他送葬,鲜活的生命在焚化炉中变成雪白的骨灰。

他把骨灰埋在一棵枯萎的树下,遵循少年生前的心愿。但第二日,他看见别无二致的脸,天真又腼腆的笑容,朝他打招呼:“萨贝达长官,我是Lucky,很高兴与您一同共事。”

向同样组件的大脑内注入同样的回忆,就会说出同样的话语。所谓人类是独一无二的,却可以制造出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他拔下了车钥匙,宠物店已在眼前了。

 

即使是仿真电子宠物,也与新型复制人类的价格相差不多,不是所有人都负担得起。他走进去,听见鹦鹉不情不愿地唱着歌,画眉鸟乖巧地婉转啼鸣。无毒的银色长蛇规律地吐着信子,大型犬百无聊赖地露出肚皮,也露出它的开关在何处,被店主人立刻一脚踢回了趴姿。

那只猫仍在远处,最舒适的笼子里,天鹅绒垫子上。面前摆着一小碟鱼干形状的猫粮。眯缝着眼,睡成柿子般丰腴的一团,橘黄皮毛明亮得像一截太阳。

奈布在笼前蹲下,店主直勾勾盯着他肩章上的星星,连声笑着说,长官真是好眼光,这是店里头唯一一只真猫,今年才一岁半!

奈布没有看他,打开笼门把沉甸甸的肉团子抱出来,掂了掂分量,嘴角忍不住扬起一点。熟睡的猫儿被新主人摸了摸头,醒了过来,但仍连眼睛都懒得抬,娇惯地喵了半声,像嫌弃着胸前勋章硌屁股。

店主人正想说什么,奈布另一只手笼着猫儿的耳朵,像担心它听懂似的,轻声说:“我知道它是只电子猫,你也知道仿真冒充真猫会怎样,各退一步,彼此好过。”

面前这位年轻军官碧蓝色的眼睛似乎有点儿熟悉,店主僵硬地笑着,惊出半身冷汗。直到奈布抱着猫儿离去,他也没有想通年纪轻轻功成名就的军官何必像个复制人似的奋战在前线。银翼杀手是消耗品,而管理层不是。

 

奈布把猫咪轻手轻脚放在副驾驶座上,它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胡子先生?”他伸手揪了揪它脸侧的长胡子,看它呆头呆脑喵呜,回应着自己为它取的名,真心实意笑起来。

像是拥有了一颗为自己存在的星星。

 

 

1.与奥太搞的本子《夏行散记》文字部分其中一篇的试阅,大概会是个相对长篇,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

漫画部分请戳奥太【这里这里

印调请戳【这里这里

2.基础设定来自菲利普迪克《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及雷德利斯科特《银翼杀手》,开头诗句来自张枣《夜莺婉转的英格兰——一个德国间谍的爱与死》

3.纪念2016.01.27,纪念即将到来的三周年。

 

评论(4)
热度(318)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